此刻能够回到里奇的《牛津口述史手册》。我认为它最凸起的贡献不只是通过选编来自全球五大洲的40位学者的专题论文呈现呈现代口述史学的国际性、跨学科性，更主要的是在极为丰硕的专题个案中揭示出口述史在研究对象、叙事体例、现实影响等诸多面向中的复杂性与锋利性——所谓“人人都是口述史家”其实并不是那么简单的“说吧”。第2章“成王败寇：对冲突两边的采访”（作者：米罗斯拉夫·拉夫·瓦内克）是集复杂性与锋利性于一身的很好例子。题为“在捷克斯洛伐克所谓一般化期间的政治精英和异见人士：自传式采访”的大型口述史项目“旨在对比前当权派与其政敌的陈述。……他们都……深受各类形式的压迫，以至身陷囹圄的通俗公众”。（35页）问题的复杂性在于，无论是在哪个阵营之中，因为每个当事人的身份、地位、履历、家庭、性格、春秋等等要素的区别，他们对大汗青的信念与对局部事务的回忆都在貌似统一阵线的大旗下折射出分歧的思惟光谱。（38页）别的，项目组在很多小城镇中采访过那些不太为公家所晓得的异见分子，发觉他们的处境更为坚苦、更容易遭到压迫。（39页）我们虽然晓得这是媒体时代的特征，可是从“活动史”的角度来看却包含着良多令当事人疾苦的回忆。对前政权官员的采访则面对更大的难题：这些被视为“失败者”的人“能否会毫不避忌地告诉我们他们实在的设法、概念和全数人生故事”？成果发觉良多受访人可以或许天然讲述他们的故事，为采访供给了不少“内部动静”；可是在另一方面，他们没有对以前的事务、行为感应惭愧、懊悔什么的，“他们都仿佛成了最无辜的人”。（43页）更实在并且不无残酷的结论之一是，“我们的采访频频让我们面临如许一种现实，即汗青上的伟大事务都不会成为大部门人民小我糊口的主轴。导致汗青变化的大部门严重政治事务看起来与走在街上的行人完全没有太大关系”。（同上）

　　被视作口述史研究的里程碑式著作，它认为口述史就是人民以本人的声音讲述本人的汗青，人民以本人的声音向过去的汗青乘写发出挑战；它把“声音”与民主联系起来——来自布衣的、各阶级的、被轻忽群体的“声音”使“汗青变得更民主了”。汤普逊认为口述史能够带来更公允的测验考试：让证据从劣等人、无权者和失败者的嘴里讲出来，能够更现实、更公允地重构过去，能够向既定的阐述提出挑战——口述史能够具有某些激进的内涵。（6页）这意义无非就是让人民本人爆料、再爆料，在其时可能只要英国人在这方面做得最好。七十年代伦敦东区的基层公众倡议了一个哈克尼人民自传组织（the People’s Autobiography of Hackney），他们彼此记录糊口履历，以小册子的形式出书，并通过本地的一家小书店出售。这个集体的主旨是通过编纂口述史，让本地的公众本人去发觉本人的汗青，并成长他们之间的社会认同。

　　《手册》第九章是关于后种族期间南非的创伤、证词与息争，作者指出在1990年之后的南非政治转型与社会割裂的形势中，“在1993年到1994年4月期间当局破坏了大约4吨重的敏感或含有科罪证据的文件”。（131页）从而使1995年成立的本相与息争委员会（TRC）在各类听证、司法仲裁过程中碰到极大坚苦，“大部门的行凶者由于证据的缺乏很可能永久不会遭到告状”。（同上）其实，除了销毁档案文件之外，更主要的是在严重汗青创伤事务成长中的环节时辰，各类指令的口头下达、不准记实都是常态，就像古时候的强盗在月黑风高夜杀人不留名，日后的汗青学家若何能希望从文献记实中找出本相和真正的义务人？在这里俄然想起保尔·汤普逊在他的书里说过，“当……汗青学家不得不操纵当局密探的记实来书写汗青时，他们所遭到的压制明显达到了顶点”。（5页）不管他具体所指为何，那些记实能否靠得住也先非论，环节是这些“当局密探”有朝一日也可能会成为口述汗青学会的成员。

　　其实，口述史的工作体例对于我们来说早就不目生。保尔·汤普逊在他的《过去的声音——口述史》中说到“汗青会被缔造出来”的时候，他用的例子之一是“‘’期间中国人被迫去缔造下层群众斗争的新‘四史’”，成心思的是中文译者在“四史”后加的译者注是“具体所指不清”。（第一章，1页）只能说汤普逊厉害了，他说的是在“社会主义教育活动”中发生的群众史学活动：编写新的厂史、公社史、村史、家史，目标是通过新旧社会的对比申明社会主义的优胜性和“”、人民公社是前进的、需要的。要写每个处所、每条村的新“四史”，按照什么？哪来那么多的文献材料？访谈就是最主要的材料来历。从五十年代鼎力搜集“革命回忆录”（《燎原之火》等革命史回忆丛书是间接产品），到近年来的各类豪杰、劳模口述史，综艺节目大全在线播放都是经由口述史的工作体例来完成。问题是，采访者的目标、企图事实是探询汗青本相仍是为了论证教科书的汗青结论，这才是与真正的口述史学的底子性区别。读大学的时候，教员放置我们去粤西信宜县钱排镇山区查询拜访一支据称是响应承平天堂起义的凌十八农人起义兵的汗青材料，我们翻山越岭去一个一个地采访知情的老农人。在访谈中我们明显是在关于农人起义的汗青叙事理论引领下，着重叫醒他们对畴前辈传播下来的关于田主的抽剥、凌十八的抵挡精力、农人军的勇敢战役等传说的回忆，这些口述不克不及说完全没成心义，问题是只从教科书概念和结论出发的采访提纲很可能会脱漏更丰硕、更实在的汗青回忆。前年我到黔东南山区支教，顺带拜候了一些老村民。有白叟说五十年代初的土改完成后，各村的田主都被强迫迁徙，甲村的到乙村、乙村的到甲村，说是防止他们心怀不满搞粉碎；其实更合理的注释该当是分了田主的地盘、衡宇、财物之后，那些还有一些保守的道德观念残具有心中的农人不单愿与田主天天打照面。也有白叟说在大饥馑中常常把快不可的人送去“病院”，而这个所谓的“病院”其实只是一间什么都没有的空屋子。这些行为和心态很难进入文献记录，可是口述史的价值还不只仅是弥补史料，而是揭示出被遮盖的民间论述。

　　该书“译者的话”提到，中国口述史学在全体上面对的窘境之一“是缺乏当局部分强无力的支撑，具有口述内容上的禁忌，导致汗青当事人对口述访谈有很大顾虑”。话说得很委婉，实情生怕还不只仅如斯。该当说，唐纳德·里奇关于“大师来做口述汗青”的观念很对，人人现实上都是阿谁时代的见证者和口述汗青学家，然而做起来却不容易。综艺节目大全在线播放可是现代科技带来的交换前言，如微信、微博等东西的极端普及化，无形中是让人民本人措辞、爆料、讲述所晓得的故事成为糊口中看起来是比力天然的工作——无可思疑的是，口述史学必定还有着难以限制的广漠前景。

　　比“人民”这个概念更具体的是，唐纳德·里奇的《大师来做口述汗青》（王芝芝、姚力译，现代中国出书社，2006年1月）强调的是“大师”，借用现代艺术的一句套话来说，那就是“人人都是口述汗青学家”；别的强调“做”，那就是要做功课、拿起笔、按下“录音”或“摄录”按钮，然后“说吧，回忆”！可是，这“料”要怎样“爆”，也不克不及没有了章法法则，何况现实的操作过程很是复杂，所以该书重点就是“若何做”——从步履的筹谋到实施，从功效的保留到操纵，里奇以问答的体例逐个道来。

　　作为口述史学研究功效的典范，英国史学家奥兰多·费吉斯（Orlando Figes）的《私语者：斯大林时代苏联的私家糊口》（毛俊杰译，广西师范大学出书社，2014年）让通俗人已经有过的私语与心声成功地为世人所知。作者在研究中细心地分辩集体经验与私家回忆的区别，关心通俗人是若何在学会顺应、被迫扭曲的过程中盲目或不盲目地把统治者的价值、话语内化为本人的精力糊口，关心外在的假话、压迫、摧残是若何与内在的惊骇、软弱、幻觉相纠缠从而塑造出“潜入我们心里的斯大林主义”。在这种采访过程中碰到的坚苦可想而知，不只是若何与习惯了“私语”的受访人交换，同时还要严酷核查采访中获得的消息与证据，更主要的，还在于必需灵敏地把小我的心灵史微粒与宏观的汗青阐述相联系，回应宏观汗青论述中提出的挑战。更令我们不无感伤的是，作者在该书跋文中说，“在1953年之前长大的一代正在敏捷消逝，我由此发生一种紧迫感：通过通俗家庭和小我的心里糊口来领会斯大林时代，这可能是最初一次机遇”。（第684页）这莫非不也是我们的“最初一次机遇”吗？